如此,圣主便不会生出索求,不会生出充沛情感,失去生死敬畏,淡漠而宽容。
无欲无求,贞洁坚定的圣主,每一个,都是被这样捏造的。
经受万人顶礼膜拜的,不过是一具一无所知,从容无畏的躯壳。
后来,歌沉莲第一次见到他的母亲,是在他与姐姐新婚那日。
他素未谋面的母亲,教会他最重要的一件事。
反抗。
并赐予他最后一份礼物。
自由。
那只玉脂透白的小老虎,只消一眼,足以揭开前尘。
歌沉莲想起自己离开了那个牢笼,走进夜色,晨暮中,他在一处雾气昭昭的江河,踏上一艘客船。他没有银子,船家问他去哪,天大地大,他却没有目的。
船家见惯往来怪客,并不多嘴,见他衣着光鲜,有心结交,并未收收取船资。
客船所前往的,全部都是繁荣的目的地,他看腻了这样的世间,便不断启航,于是他飘过大江南北,直到辗转流落定崖。
世间就是如此无趣,无趣到繁荣还是贫苦,只能令他感到无关紧要的乏味。
初见楼枫秀的那晚,他盖着卷死人的烂席,望着陌生的头颅。
雪粒飞散,天地昏暗寂静无声,他如此放松自在,与他紧紧依偎,双臂缠绕着他的身躯,怀抱炽热温暖,过长的发丝扫过他的耳尖,呼吸畅游在耳边,他好像是睡在高床软枕的房间里,而不是空无一人的大街上。
那是第一次,令他对生命,忽起了动容。
十年已过,原来,得以慰藉救赎他的,仍然只需一个怀抱。
他蜷缩在那个潮湿的街角,凝视过往行人,从施舍天恩的圣主,变成被施舍的乞丐。
那是一场玄妙有趣的体验。
很小的时候,他便开始时刻警惕,如果他出现任何不属于圣主的情绪,做出不属于圣主的行为,长老们都会很担忧,他们会不断寻找源头,杀掉误闯进宫殿的小鹿,打碎令他感兴趣的琉璃,毁灭一切有可能牵动他思绪的东西。
他必须时时揣度各位长老的意图,留意他们反应,伪装起所有情感,顺从规戒,做到他们所有期望。
从很早开始,歌沉莲便能够敏锐察觉到他人情绪波动。
在那些复杂的情绪中,更加知道,自我情感的淡薄。
他曾察觉到自己,很喜欢那只杂毛小狗。可在他们处理掉它时,却没有保护它的欲望。就像他被迫喜欢上新的宠物,他依然能够冷静,看着那只鹤折断羽翼。
以至于,那只名为粉粉的小狗,走失在风雪夜时,他根本没有寻找它的念头。
他如何看待生,就如何看待死。
他习惯接受被赋予的一切,不知道人生可以拥有选择。
万幸,他遇见了楼枫秀。
他如此不同,只得到过为数不多的爱意,却生长出丰沛情感。
你只要给他一丁点的好意,他一定会无底线的维护你。
他不在乎你是谁,哪怕一条狗,也愿意分出他最珍贵的食物。
遇上楼枫秀,理所当然爱上了他。
终于发现自己并非没有情感的怪物。早在儿时,他便保留过与他相通的习惯。
比如偷偷刨出那只死去的小狗,留下一颗牙齿,藏在被褥里,拔掉死去白鹤的羽毛,塞进枕头。
他一直努力,想要留住所有他喜欢的东西。
白虎青龙不过是杂碎和咸鱼,圣莲道,却是绝对无法撼动,比肩王朝的力量。
他害怕这样生养他的地方,他无比清晰的知道,自己根本无法与之对抗。
但他最终决定,回到那里,必须回到那里。
在此前,他必须清除发现他踪迹,见过他所交往朋友的定崖门生。否则,就算自己足够顺从,只要回到京师,他的老师为防泄密,一定会除掉与自己关联的所有人。
净水长老不会留下任何祸患,危及圣莲道,他不知道他的老师会用什么方式,但他知道自己大概会像那些出入善祭堂后,便会心甘情愿奉献童子的父母一样。